木灵江

【庄陆】南窗事记







灵感来自《围城》《南京 南京》





庄恕回国的那天,天气好得连阴云都没有,邮轮上有浓妆艳抹的女郎,也有留学归来一无所成的所谓才子,更有半大不小的孩子,由用人抱着,面上却像赌输了钱般阴沉。现在是夏天,站在甲板上时间长了风吹着还是让人受不了。




那一年是一九三七。




那条船上的人,大多不记得庄恕这个沉默寡言的同行者。还有三两个人记得,他大抵是个做医生的,拿着美利坚的护照,除此之外再无讯息。这个奇怪又孤僻的男人,面上二三十岁,个头在华人里算得上出群。平日里从不到下面去与一群先生打牌,也不似外国军官搂着女郎喝苏打水。他也是所有在船上有黑眼睛中的,唯一不是住三等舱,而是拿着二等舱船票的,旁人自然也不和他打交道。船上的人关于他的最后一个记忆,就是他一个人,提着两个皮箱,没有回头,第一个下了船。










庄恕是去鼓楼医院的。当初为什么而来他早已忘却,但不仅仅是他,这一年里在鼓楼医院工作的所有人,都不会忘记这一年。




庄恕的办公室窗户朝南,有的时候阳光会透进来。




鼓楼医院人很少,外籍人员更是寥寥无几。整个外科只有六七号人,庄恕的第一台手术就征服了整个外科,自认再过十年也无人能出其右。但庄恕觉得不是。就算这六七个人里五六个都确实是平庸之辈,但那个唯一的女孩子,她不是。一个有天才的人总能一眼看出另一个和他有一样天才的人,所以,庄恕发现了陆晨曦。但对另一个同样卓越的人,他的出现往往是噩梦。




庄恕做第一台手术的那个下午,正好是太阳释放热量的时候。陆晨曦跑到中庭,对着庄恕的窗户大喊:“庄恕,再过二十年,我手术一定做得比你好!“庄恕这样敏感的人,哪经历过这些。被这样置于大庭广众之下,不好意思的很。据几个同事说,一整个下午庄恕的耳根都是红透的,这件事也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的笑料。小陆大夫倒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,天天围着庄恕要他带她上手术。庄恕也是爱才,真就天天跟陆晨曦在一起讨论。




待在一起时间久了,庄恕越是纠结。当黄昏时刻,陆晨曦趴在他的木桌上,睡着了,面前他的资料被风翻动的时候,他就该明白,那不是一时一刻的心动,那就是确确实实的喜欢,想今后每一天的黄昏里都有她的喜欢。但他怎么忘记他回大陆的初衷,他不为任何一党效力,那样就不得不去放弃原本还有希望的生命。他必须要把他自己尚年轻的时间,用来拯救苦难中的每一个人,坚守自己迄今的信仰,每一分,每一秒。他不在乎国难,但他不能对那些鲜活的生命坐视不管。所以,他怎么能够把每一个黄昏拿来谈情说爱,放任其他生命的逝去呢?如若陆晨曦也这样想,那他就找到了路上如此相似的同伴。他就怕陆晨曦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,当大势已去,她找了他家公子,自己也不再有勇气说出心底的喜欢了。更何况,庄恕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心意,更没勇气去问。那就这样吧,如果多年之后他们还能在一起,那也是缘分。










鼓楼冬天的雪很漂亮,轻轻的一层。随之而来的,是梦魇般的消息。


屠杀。




意料之中。




自那以后,南窗外的雪再无洁白。


陆晨曦也没再看过资料。只是在给一个小孩子包扎的时候,突然流了眼泪。庄恕心里也难受,让陆晨曦出去看看雪。




“庄恕,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等可言吗?”




我们时至今日仍说着生命平等,但人与人从生下来就不同,更无所谓后天人为的表面平等。




庄恕低下头去,沉思良久。




“没有。”




没有平等可言。




鼓楼医院有二十三个医护,有人知道鼓楼医院救治了多少个难民么。又有没有人知道,鼓楼医院外,有多少人。这些人中,有多少是会死去的,有多少是受政府庇护的,没有人会知道。鼓楼医院今天收治了十个人,一百个人,一千个人,有人会记得这些数字吗?但有些人,整个世界都会记住他在哪一天出生哪一天死去。


这就是平等吗?




从没有平等可言。大多数时候一个人的生命只对自己有意义,对别人来说只是数据。




这也是为什么,庄恕一定要到这里来的原因。




一九三八年前夕,鼓楼医院收容的一个年轻女子,头发蓬乱,衣衫褴褛,满眼泪水,求医生去把她的孩子带回来。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,如今谁能把一个人从租界外带进来呢。但是陆晨曦心软了。她跟庄恕说了,庄恕正要去,她目送他到医院门口。




她终是把庄恕喊住了。




“你别走了。”




谁都知道,庄恕这一走代表什么。与其为一个孩子去搏,不如安于现状。


但是庄恕摇了摇头,笑了。




“不要为任何事改变自己的初心。”他的话轻的像那天的雪,冷的,慢慢化了,就变暖了。




庄恕是踏着雪走的。他走之后,三天都没有下雪。




当然,连久违的阳光,也没能让他回来。




庄恕走后两三个月,情形一下子变好了。陆晨曦终于得空,到庄恕办公室里整理他的东西。




翻看那些资料,里面竟然有一张随意撕下的纸条,上面写着:看窗外。




陆晨曦转头,竟然又开始下雪了,一点一点,她眼前突然模糊了。那条通往医院门口的路上,好像又出现了几个脚印。她好像也听到了庄恕,未曾说出口的话。










三年后,陆晨曦远渡重洋要去留学,又坐上了邮轮。




快下船,她到甲板上,告诉自己,告别过去。




有个人走到她身边。




一样的沉默,一样的挺拔。




她笑了,对那人说:




“你很像一个故人。”




眼里分明含了泪水。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15 04 2020



附记:


反正最近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,昨天晚上还做了个特别可怕的噩梦。成绩基本上一起一落的,没个定数。后天要考试了,考完大概心里会好受些,还有十天就该回学校了。


其实这一篇我早就有了思路,在大概半年前看《南京 南京》的时候。当时在学校接触不到电子产品,所以用了个本子,写了个标题:南窗事记。我还记得,蓝色的墨水。后来遇到些事情,就没再写下去。再后来,连那个本子也不知所踪。幸好,我又重读了初一没读下去的《围城》,也重新捡起了灵感,有了这一篇。也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,人不是平等的,但不要忘记开初的理想。我把这一篇打印了,带到学校去,莫好逸恶劳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16 04 2020



26 02 2021:回学校前一天附:

现在,连那只笔也丢了。

中考加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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